(5)
回校后,我昏睡了几天。我听见室友们问我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饭。后来我好像听见他们在相互告诫,瞧啊,爱上别人是会伤身的。
我昏睡到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友琳来敲我的房门。当时别人都去上课了,楼道里静悄悄的。她捧着个椰子,瞅着打开房门的我,面容尴尬,她说,我回来了。
我看了她一眼就要把门关上。她用手肘顶住门板说,不要这样。然后她脸上是想哭泣的表情。我不知道她来找我干吗。我听见她在说她是昨晚回校的,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儿。她脸上有忧愁,说,可是,那里到处是“赶海”的人,看那样子他哪找得到工作啊?
我想,她告诉我这个干吗?
她说她自己这一个星期花尽了身上所带的钱,算了一下,到明天他口袋里也该没钱了。她问我能不能借她一百块钱,给他寄过去,否则就怕他没吃的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她不知道她此刻的忧心让我郁闷吗?我硬下心肠,一边用力把门合上,一边说,他呀,哪会搞不到钱?我没钱。我生病了。
那一阵我爱上了逃课,也爱上了被窝。有天上午我听见室友钟向阳在嗡声嗡气地说话,起来吧,和我们一起去练气功。
我说,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是的。
我把头探出被子,看见他正在对面的床上打坐。那一阵子气功热方兴未艾,他不知凭了什么成了我们学校的大师。他此刻看着我眉宇宁静。我恍悟在我陷入狂爱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变了一个人。
他说,起来吧,打坐会让你静下来。
他说,只要你愿意你甚至能听到从火车站那边传来的声音。
他说,只要你愿意你甚至能感觉自己怎么从一个山间谷地里一步步爬上来。
他说,你得信这个。
当天晚上八点,他把我带到了西区漆黑的排球场。他指着球场那头,那里竟鸦雀无声地站满了一队队练气功的人马。
我练了三天。还是无力。这时专业课老师让人捎了口信过来,让我去实验楼补作业,否则这门课不给分了。
我确实拖欠了一大堆作业。我不知道这学期结束前还能否把它们做完。我走在实验楼空空荡荡的过道上。因为是周末,这里很安静。
我走进实验室。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女孩坐在烧瓶和试管后面,正望着门这边出神。是友琳。我愣了一下。
我和友琳同一学院,虽不同系和专业,但有些课程使用同一个大实验室。今天我没想到她也在这里,我有些尴尬地说,周末你还在这儿啊。
她瞅了我一眼,泪水夺眶而出。我装作没看见。我来到了自己的桌台。我想,不会是老蒋还没找到工作吧?
后来我看见她把头埋在了桌上。一直没抬起来。
怎么啦?你怎么啦?
你别管。
她趴在桌上,肩膀颤动,似在抽啜。
我隔了好一会儿,问,是老蒋没有来信?
她嘟哝,没有。她说,他一直没寄信过来,大概把她给忘了。
我说,那你寄信给他过吗?
她说,往那个旅馆寄了好几封,但没一个回音。
我说,也可能他搬走了。
她说,也许,他本来就快没钱了。
她呢喃而语:如果联系不上,那就搞丢了彼此,那里人山人海,就永远找不到了。
我心想,他可以找到你的呀,他知道你在这个学校这个专业。
我没说出这点。我知道她自然明白,所以她心里在难过着。
她在难过,还因为她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维和情绪中,她呢喃,在岛上她陪着他在人山人海中找工作,马路上什么人都有,唱歌的,摆摊的,说梦想的,就是没有钱。自己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了,她得先回来上课了,在她走的前一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商场,先帮助卖西红柿。他对她说,先从这里起步吧。她泪水纵横,说,不行的话,就赶紧回去吧。他扣了一下吉他的弦,说,不回去,这里虽然没钱,但你闻一闻,这空气都是燃烧的,都是年轻人的味道,好玩,我觉得好玩。第二天,他把她送到码头。她哀求他先回去,不要等船开,否则就有分手的感觉。他笑,那好,记住这一刻,就永远不会有离愁了,因为心里记住了,它就在心里了,OK,再见吧。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估计他也不太清楚,因为她迷糊难过的样子需要这样的腔调来安慰。她喜欢这样的调调。他转身走了。她看着他一无所有的背影心碎无比。
她把头埋在桌面上,我看着她难过的背影,再次心想,他知道你在这个学校这个专业,他干吗不来联系?
我相信她也知道,所以情之所起,只是因为无措和自怜。用那时的言语说,就是“受了打击”。
我想着老蒋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不在焉的面容,好似流浪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这不靠谱的家伙此刻在某个角落里弹着吉他,对别的女孩说着对这世界的梦想、忧郁。
友琳坐在前排,依然把头埋在桌面上。
我心里交错着鄙视快意烦恼嫉妒等等情绪。
整整一个夏季,她和我都置身失恋,我们近在彼此,各自失各自的恋。我遏制自己,是怕心痛再次袭来。
有一天傍晚,我去研究生楼一个老乡那儿,参加一个小型的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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