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1太空漫游
作品:2061太空漫游作者:查理斯·克拉克 字数:3601
“瞧瞧,七十岁的人,体格却还这么棒,”格拉祖诺夫大夫一边夸奖着,一边读诊断机打印出的最后报告。
“我还当你不到六十五岁呐。”
“就爱听你的奉承,奥列格。尤其我这样一百零三岁的老头——哦,你清楚得很。”
“得啦得啦!谁会相信你根本没读过鲁登科教授的书。”
“可敬的老卡特林娜。我们原来打算聚一聚——她的百岁生日嘛。可惜搞不成了。这就是在地球上长期居住的后果。”
“难以置信,还是她自己首先提出那句口号的:‘重力导致衰老’。”
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六千公里外那美丽的行星变幻的面容。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抚摸她了。多不可思议啊,老朋友们大多不在了,像他这样一生中干下无数傻事的人,却活得好好的。
他只回去住过一周。尽管他对自己曾有无限信心,尽管有来自各方面劝告,他还是一脚踏出了二楼阳台。(是的,他那会儿在炫耀,当然他也值得——自莱昂诺夫号返航,他就是这个新世界的英雄。)那些碎骨留下了后遗症,他只好呆在巴斯德太空医院。
那是2015年。现在,2061年,日历上清清楚楚的。光阴似箭。海伍德·弗洛伊德的生物钟并没有因为医院这里六分之一重力而慢多少;其实他曾把它拨回去两次。现在一般都这么认为——尽管权威们继续争吵——他托了休眠的福:不单衰老停止了,简直就是返老还童。从木星回来以后,弗洛伊德更年轻了。
“那么你觉得我可以跑这一趟?”
“哎,宇宙跟安全不搭边,海伍德。我只能说生理学上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宇宙号的环境和这里没啥差别。她也许提供不了巴斯德这里的——呃——超一流的医疗服务,不过马辛得兰大夫是个好人。要是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可以把你打个包寄给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弗洛伊德就盼这句话。但是也有些许伤感。他离家差不多已经半个世纪,朋友们也许久不见了。虽然相比莱昂诺夫号,宇宙号算是艘豪华客轮,(目前,在远地点的拉格朗日博物馆里,莱昂诺夫号是主要展品之一。)长期太空旅行仍然潜伏危险因素。特别是这次他参加的探险航行……
当然了,那也正是他寻求的——即使一百零三岁高龄,(或者,根据卡特林娜-鲁登科教授复杂的老年医学计算方法,六十五岁,正是矍铄的年纪。)过去十年以来,他逐渐不那么安分,而且感觉到一丝对安逸刻板生活的不满。
尽管太阳系里有这么多令人振奋的工程进展——火星复兴计划、水星基地、甘尼美第绿化工程——都无法使他集中全部兴趣和仍旧旺盛的精力。两个世纪以前,科学时代的首批诗人之一就已经完美地表达这种感情。尤利希思笔下的俄底修斯这样吟诵:
LifepiledonlifeWerealltoolittle,
andofoneofmeLittleremains;
buteveryhourissavedFromthateternalsilence,
somethingmore,Abringerofnewthings:
andvileitwereForsomethreesunstostoreandhoardmyself,
AndthisgreyspirityearningindesireTofollowknowledgelikeasinkingstar,
Beyondtheutmostboundofhumanthought。
“三个太阳,”的确!如果有四十多个,尤利希思真该羞死了。下面一阕——他熟记于心——更为贴切:
Itmaybethatthegulfswillwashusdown:
ItmaybeweshalltouchtheHappyIsles,
AndseethegreatAchilles,
whomweknew。
Thoughmuchistaken,
muchabides;
andthoughWearenotnowthatstrengthwhichinolddaysMovedearthandheaven;
thatwhichweare,
weare;Oneequaltemperofheroichearts,
Madeweakbytimeandfate,
butstronginwillTostrive,
toseek,tofind,andnottoyield。
“去追求,去寻觅……”是啊,他知道他该去追求什么,去寻觅什么——因为他清晰地意识到那在什么地方。除非天塌地陷,决心不移。他并不曾有过明确的奋斗目标,即便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执著。也许这一生又错一次:就像芸芸众生般如痴如醉。或者,由于那张意外的请柬——作为少数贵宾之一登上“宇宙号”甲板——心中的火焰再次被点燃,久已平息的激情又被唤醒。
也可能,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1985-86年那次遭遇对公众却是那样地平淡无奇。现在是他最后的机会,全人类的初次,弥补过去所有的遗憾。
在二十世纪,有过几次走马观花的访问。这一次,真的要着陆了,就像先辈们那样,就像阿姆斯特朗和阿尔德林首次踏足月球。
他,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曾在2010-2015飞往木星,任想象向那从深空回归的幽灵迎去,并飞向太阳。
在地球与金星轨道之间,这颗最著名的彗星,就要与即将完工并进行处女航的“宇宙号”交汇。
汇合点尚未确定,但他心意已决。
“哈雷——我来啦……”海伍德·弗洛伊德喃喃自语。
一个人并不需要离开地球,就可以感受到宇宙的辽阔无垠。
太空里,满天星光不一定比高山之上更明媚,只要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并远离尘嚣。尽管没有大气层的阻挡,星星看起来更明亮,肉眼凡胎却未必一定能够体会到,一览无余之下的半个天球是何等的壮丽。那是任何舷窗里一孔之见无法比拟的。
但是海伍德·弗洛伊德家里后窗外的景观难以令他满意,尤其这一点点还定期地被缓慢旋入太空医院巨大的阴影。只看得到恒星,行星,星云,以及偶然地,敢与太阳争辉的光华夺目的曜星。
人工夜幕降临前十分钟,他总是关掉所有灯光——甚至红色应急灯——以使自己适应完全黑暗。以此狭小的视角,能够学会裸眼观察天象,逐个辨认星座,这令他愉快,虽然对于一个太空工程师未免算是后进了。
那一年五月,彗星已经进入火星轨道,几乎每个“夜晚”,他都要查阅星图。
弗洛伊德顽固地拒绝使用双筒望远镜,尽管那样效果很好;他在和衰老争夺自己的双眼。
MaunaKea的两名天文学者已经宣布,肉眼看得到彗星了,不过没有人相信他们。巴斯德太空城其他居民说出类似的话,更被嗤之以鼻。
不过,预计彗星在今晚至少可以达到六等星;他或许走运。
从伽马扫到爱浦西龙,然后他注视着一个想象中等边三角形的顶点之一——好像意念可以使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太阳系。它在那儿!——正如七十六年前他首次看到那样,模糊,然而确凿无疑。如果事先不知道具体位置,也许就看不到,或者当成某个遥远的星云。
裸眼观测下,那不过是一个微小的,完美的环形尘埃斑点;极目远望,他仍然不能看到任何彗尾。
数月以来随行哈雷的一组探测器已经记录到首次气体和尘埃的喷发,不久,一条明亮的丝带会飘向遥远星空。
与众人一样,海伍德·弗洛伊德注视着全部转变过程,从这个暗冷的,几乎黑漆漆的星团进入内太阳系开始。经过七十年的酷寒,这个水,氨以及其他冷凝物的复合体开始解冻,沸腾。这个飞行冰山的形状大小如同曼哈顿岛,大约每五十三小时自转一周;当太阳的热能渗入冰壳,哈雷彗星看起来就像一个泄漏的蒸汽锅炉。蒸汽流,混着尘埃以及其他各式各样古怪的有机化合物,从六个环形山中喷出。最大的差不多够一个足球场,彗星黎明之后每隔两小时喷发一次,和地球上的喷泉一模一样;人们很恰当地叫它“老忠仆”。
他已经可以幻想自己身处环形山的高处,等待太阳照耀那黑暗的起伏的地形。他很了解那些遥感图像。
是的,合同上没有提到乘客可以离船踏足哈雷活动,那是船员和科学考察队员的专有权。另一方面,文书上也没有对此明令禁止。
挡住我?可得费点工夫,海伍德·弗洛伊德心想,我肯定能对付得了一套宇航服。
即使我错了——他记得一个泰姬陵游客曾发出的感叹:“虽死无悔。”能长眠于哈雷彗星,何悔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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