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四年级终于来了，同学还是那些同学，老师却换了。周校长教起了数学——在他的手下，我的数学反而进步了，可能乘法口诀不再是困扰了吧，哦，他现在亲自批阅试卷了。
四年级语文是祁老师教的。祁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他一脸络腮胡子，嗓音沙哑，在某些方面挺像二叔。我最喜欢他坐在藤椅上，慢条斯理地说古讲今。
“坐，请坐，请上座。茶，沏茶，沏好茶。”他摇头晃脑地讲着郑板桥的典故，说毕，端起陶瓷茶缸，喝了一大口茶。
我也喜欢他用浑厚的嗓音朗读古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从此，我和姐姐在语文课上如鱼得水。
一天早上，我俩上学又迟到了，甩着书包猛跑，眼看就要进学校了，校工站在老榆树下“当当当”敲起了早读课铃，而我们班今天卫生值日，祁老师正带着同学们在花园里捡垃圾，看见我俩的身影，笑着喊，“下次再迟到，老师到你们家喊你们起床！”大家哄笑一片。
等到早读课开始，我正聚精会神地读着课文，冷不丁有个人在身后理了理我的衣领，拍了拍我的肩，又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我回头一看，是祁老师！原来我早上出门匆忙，衣领都没来得及翻出来。我羞得满脸通红。
祁老师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二十年过去了，我就这样告别了那说起来美好，却暗含心酸的童年。——就像美人鱼嬉戏的水域，也难免深藏阴险的暗礁。
祁老师快退休了吧？我那善妒的同学们都去哪儿了？小萍跟我们同一年考上大学，据说现在也是孩子妈了。
去年回故乡，我远远望见她抱着孩子站在路边，像一株清瘦苍凉的芦苇立在河岸，如同千千万万普通的母亲。
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我原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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