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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娘

作品:素娘作者:阿光 字数:6299

时间:现代

地点:山村

画面:动车在山间飞驰。(不一会,镜头切换到车厢内)。

    前三排靠车窗旁,一个男青年衣着朴素,相貌俊逸。他在用手机(很普通)发短讯:弟弟,我快到家乡县城了,你呢?

    (镜头切换):一辆大巴车在山间穿行。后排的一个男青年翻看了一下手机(同样很普通),回了一则短信:哥,我也快到了。

    这个人跟动车上的那个人无论衣着、长相几乎都一摸一样。猛一看,人们会产生短暂的错觉:两种不同的交通工具上在怎么会出现同一个人呢?不,原来是一对双胞胎。

    (镜头闪回到动车车箱内):男青年身旁的一个女青年悄声说:“吕栋,你弟弟是军人,一定比你高大、结实、威武吧?”

    “我倒没有什么感觉。田洁,等一会见了面你自己比较吧。”

    这个叫田洁的姑娘皱了皱眉头,在心里叽咕:真一模一样怎么分辨?往后可别闹出笑话来。

    吕栋见她有些犯傻,就关切地问:“田洁,你怎么啦?”

    田洁回过神来,说:“你看你们俩兄弟,一个文,一个武,大娘真有福气。”

    “田洁,你千万别说我娘有福气,我们兄弟俩把她拖累地太苦了。”说这话时,吕栋的脸色有些凝重。

    “同时拉扯两个娃,肯定很艰辛。等会到了县城,我们再到超市多买些好吃的,像真空包装的火腿肠呀、熟鸡熟肉呀、酱鱼块呀等等。”

    “谢谢你田洁,你有所不知,我从小到大,从没看见我妈妈吃过一点荤,20多年了,好些人都叫她素娘。”

    “慢慢劝她老人家吧,现在谁不爱美食?”田洁情真意切地说。

    “没有用的,她胃口不适啊。”吕栋有些动情,“田洁,你不知道,我爹病逝早,家里穷,妈妈把我们拉扯大,受了太多太多的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说着说着,吕栋的喉咙有些哽咽,眼睛有些湿润,贫困的家境和母亲的艰辛又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现——

    (一组短镜头):

    吕付云病逝的第三天。坟头,妈妈按山村风俗,又一次领着栋儿、梁儿来祭奠,没有钱买鞭买纸钱,就用麦芒烧,俗称“赶三烟子”,母子三人痛哭不止,情景特别凄凉。

    几间摇摇欲坠的破旧砖瓦房。

    腿脚不太灵便、视力不太好、衣衫寸缕的婆婆。

    一个发黄的本子上,记着欠下的债务,有姓名、地址及数额。1页、2页……第10页的一次大结算已超过六万元,第11页又有几笔新的借账。

    张秀珍劳作忙碌的身影,可家运不是很好,养猪猪发瘟,喂鸡鸡死亡,几亩责任田不是干旱洪涝就是病虫侵害,收成无几。

    一天,后山的李大婶领来了一个男人,一见面都认得,原来是个姓王的河南木匠。前些年曾在张秀珍的娘家做过两天椅子,人也很本分,秀珍和娘也很喜欢,只是太远了,亲事没说成。临走时,王木匠写下了地址,还留了一句话:非秀珍不娶。

    “秀珍,跟俺走吧,俺还等着你哩。”王木匠直来直去地说。

    张秀珍轻摇了一下头。她想(画外音):带上婆婆和娃子,一是怕人家负担大,二是怕人生地不熟、时间长了造嫌弃;丢下婆婆和孩子只身走,她死也不忍心。

    “秀珍,你倒是给个话呀。”李大婶有些着急。

    张秀珍低着头说:“李大婶,如果王师傅不嫌我家穷,能不能到我家过日子……”

    “那可不中,俺家俩姐俩妹都出嫁了,俺爹俺娘还指望俺养老送终哩。”王木匠急急地说。

    李大婶摊开两手:“真是的,有缘无分。”

    看到张秀珍的困境,厚实的王木匠把身上的1500块钱全拿了出来:“秀珍,接济接济,俺不要你还。”

    “谢谢你帮助,王师傅,我将来一定还。”张秀珍从中拿出两百元:“王师傅,拿着作路费。”

    “俺一路做活能挣钱。”王木匠没要。

    张秀珍在本子上记了账,还特地请李大婶证明。

    没过几天,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也带来了一个男人。张秀珍认得这女人,她是邻村的马兰花,人称“交际花”,时常进出于山城,在附近小有名气。

    “大妹子,趁年轻,跟我去县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包你快活得像天仙,每月净落三四千,怎么样?”马兰花说话也不转弯。

    栋儿、梁儿听得瞪大了眼睛:“妈,带我们跟阿姨去吧,县城多好。”

    这时,那个男人掏出一沓票子,一面在俩娃的眼前晃动,一面想靠近秀珍。

    张秀珍杏眼圆睁,怒指门外。这对男女不敢造次,收起钱,灰溜溜地走了。

    张秀珍则紧紧搂住两个孩子,泪流满面。

    三伏天里,张秀珍在附近的砖瓦厂里打零工,从热气腾腾的轮窑里搬出发烫的砖块,几次热昏;三九天里,帮养鱼户在刺骨的冰水里拉网、捡鱼、抬鱼;平常给农户打工做农活,她总是第一个下田,最后一个起坡,并且从不在主人家里吃饭。好心的主人也不马虎,外村的户主额外给她加工钱,本村的户主在大伙吃饭之前,总要首先弄上饭菜送过去。面对好心的主人,张秀珍除了感激就是难为情。对于这些好的饭菜,张秀珍却不尝一口,她首先想到的是婆婆,而婆婆更疼孙子:“等俩娃回来一起吃吧。”放学回家的栋儿、梁儿吃得津津有味:“妈妈吃块肉吧。”孩子们要给妈妈夹肉。“别,妈妈从来不吃荤,你们和奶奶吃吧。”张秀珍疼爱地看着孩子,她的饭碗里是玉米糊糊,菜是腌腊菜,连油都没着。

    吕栋、吕梁上初中和高中时,经常缺钱,张秀珍背着孩子几次卖血。孩子知道后不上学了,以便给妈妈减轻负担。老师走访发现事情的原委后,深受感动,向校长汇报着力解决。

    (镜头闪回):吕栋泪光闪闪,忘情地低唤:“妈妈……”

    (镜头切换到大巴车上):吕梁也和哥哥一样,想念着妈妈,挂记着妈妈。女友白晶倒显得十分欢快:“吕梁,听说今天是妈妈43岁生日,我们多买些好吃的,好穿的,送给妈妈,送给奶奶。”

    “白晶,谢谢你。我妈妈节俭朴素习惯了,乱花钱,她会心疼的。”吕梁轻握着女友的手说,“白晶,实不相瞒,由于我的家境不好,我妈妈太累太苦了,直到现在她也不肯歇着。”

    “是啊,上有老,下有小,柔弱肩膀两头挑,母亲肯定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付出。”白晶托着下巴说。

    “白晶,谢谢你的理解。”吕梁的声音有些沙哑。母亲年复一年地节俭辛劳,往事历历在目——

    (又是一组短镜头):

    破旧的屋檐下,有一个木架,木架下面是一个木盆,木架上面是一篮子火灰,火灰中间有个浅窝,天不下雨时,婆婆时不时加水,从火灰上滴下来的水是碱水,20多年来,张秀珍大多是用这种碱水洗衣洗被、洗鞋洗袜的。

    屋内靠窗有一架老式缝纫机,旁边还有个针线篓。20多年来,张秀珍一家老小很少买衣鞋被,主要靠缝制、补改。她常流泪对俩娃说:“孩子,你们渐渐长大了,可我们家穷,没有钱买新衣服,也没有钱买好吃的,太委屈你们了……”

    20多年来,张秀珍没用过一片卫生巾,每次例假来了,用的都是劣质粗纸甚至是烂布条。有一次,半大不小的吕梁胡碰乱闯,在后屋角看见了一盆泡有烂布条的血水,忙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张秀珍小声嗔责:“小娃家晓得什么,不许乱说呵。”村医孔兰又一次发现了看不过,送来了几包卫生巾,张秀珍感激地说:“谢谢大妹子,要帮还是先帮帮娃娃们吧。”她始终把孩子放在心尖上。

    孩子一天天长大,需要营养,没钱买大鱼大肉,怎么办?张秀珍学起了男人样:摸鱼虾、摸河蚌、摸螺蛳,或者买些最便宜的猪、牛下水,尽量给孩子们沾点荤腥。

    由于长年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严重缺乏,张秀珍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不到40岁的人。体重不足40公斤。双脚四季裂开,双手布满老茧,双肩任凭怎么捏掐都没有疼痛感。有时走路,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有时吃饭,吃着吃着碗筷就不知不觉地掉到了桌子上。她背微驼,脸黑瘦,头上已出现根根银丝。

    有一年农历九月下旬的一天,妈妈捎口讯:让张秀珍回去帮忙洗被子。(当地有种风俗:十月不洗被,洗了意味背时,即走霉运。)这天恰好是星期天,张秀珍带上栋儿、梁儿回娘家。老远就看见被单被褥全晾上了。到了家门口,张秀珍甜甜地喊道:“妈,不是叫我回来洗被单吗,怎么都晾上啦?”

    “不叫你做点啥你肯回来?把妈忘啰。”母亲故意数落。

    “妈,哪能哩……”

    “快别耽搁了。”妈妈挽起袖子说,“我把切好的腊肉拔了一夜,今儿个蒸肉吃!”

    听了这话,已读初一的栋儿、梁儿一蹦老高:“有好吃的啰,有好吃的啰!”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面对一格子香喷喷的蒸肉,秀珍却不曾动筷子。俩娃一边大块地吃肉,一边说:“嘎婆真好,嘎婆真好!经常接我们吃好的。”(嘎婆:方言,指外婆。)

    老人听了两个外孙的夸奖却高兴不起来,她叹了口气说:“珍,过去……”

    张秀珍赶紧意识妈妈打住。这时,栋儿插话说:“嘎婆,我妈从来不吃长眼睛的东西,这是为什么?”

    “这还用问?妈妈是素食主义者。”梁儿答话。

    听了俩外孙的话,老人直抹眼泪,只好跟着说:“是的,素、素食,你妈是素娘……”老人又把疼爱的目光转向女儿:“珍,你是要把娘的心疼掉啊……”

    有一年寒冬,婆婆得病了,张秀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肺汤,想给婆婆补补身子,可婆婆轻轻地推开碗说:“先给俩孙吃。”

    “他们有。”

    “你呢?秀珍,你不能太苦自己了哇……”

    “嘘……”秀珍赶忙用手轻挡婆婆的嘴巴,“妈,说好了我没事。”然后哄着婆婆把这碗猪肺汤吃完。肺汤吃干了,婆婆的眼泪却没干:“秀珍,你比我的亲生女儿还好,你做素娘,全是为了俩娃和我呀。”

    看见妈妈对奶奶这样好,栋儿、梁儿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又是一年腊月,大舅给家里送来了肉和鱼,还给俩外甥买了新衣服。吃饭的时候,趁添饭时,兄弟俩在妈妈玉米饭碗里藏了几块肉,希望妈妈能“误食”下去。哪知妈妈吃了上面的饭,就住了筷子,兄弟俩见状直吐舌头。只见妈妈把肉夹到奶奶和俩娃碗里,微笑着说:“瞧我们栋儿、梁儿,真懂事,会心疼妈妈了,我真比吃什么都高兴。”

    桌上的大舅见状,轻声对两个外甥说:“你们正在一天天长大,往后可得好好对待自己的素娘……”

    不久后的团年饭,张秀珍像往年一样,尽量给婆婆和儿子弄点好吃的,自己顶多是一张豆皮炒白菜,或者是一个鸡蛋炒蒜苗……

    每年每月,总有人来讨账,张秀珍显得很低矮、很卑微。有点钱就还给人家,实在没有,就跟人家说好话:“请您待过一些时日,我一定会还清您的钱。”

    “好,好,都有难处……”要账人也都很通情达理。

    (镜头闪回):

    吕梁痛苦至极:“妈……”

    (镜头切换):

    吕栋、吕梁各带着女友,双双相会在山城。兄弟俩刚才在心里回想着妈妈的过去,心情还有一些沉重。未来的一对妯娌倒是很高兴,也很谈得来。

    “哥,妈去年就让大舅打电话,叫我们平常别回家,把节假日攒到今天,请得动假就回来,请不动假就算了。这一年多,我太想妈妈和奶奶了,经常梦见她们。”吕梁说。

    “我也一样,赶紧到车站搭车吧。”吕栋扯了一下弟弟的衣服说,“你真没穿军装?”

    “哥,快走吧,说那做啥,衣锦还乡,显摆呀?”

    “对,穿妈妈做的衣鞋最好。”

    (镜头由县城切换到山乡集镇):

    吕栋他们买了些水果、油条、馒头,顺搭一辆手扶拖拉机到了家门口。

    看见了,看见了,吕栋他们看见了久别的妈妈、奶奶、嘎婆、大舅等亲人,还有村医孔兰阿姨、后山的李婆婆等乡亲。

    看见了,看见了,迎候在外的亲人和乡亲看见了吕栋他们。吕栋、吕梁脚上穿的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布鞋;衣裤也是妈妈前年缝制的。看到儿子这身穿着,秀珍即欣慰又欠疚。

    “祝妈妈43岁生日快乐,奶奶好,嘎婆好……”吕栋他们一一祝福、问候、打招呼。相见的喜悦之情,弥漫着这栋刚改修过的山村小屋。

    田洁和白晶觉得十分新奇,总想帮忙做点什么,但又不知做什么好。

    大舅说:“什么都别做了,饭菜早烧好了,只等你们回来。”他招呼大舅妈准备上菜开饭。

    菜上齐了,吕栋、吕梁在心里数了一下,整整12大盘,这可是20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呀……

    “你俩在傻愣什么?还不请女友和客人吃饭下菜。”大舅对外甥说。

    “啊,对。都吃,都吃。”吕栋、吕梁在心里说:“弄这么多菜,可能是两个新媳妇第一次上门的缘故吧。”

    “他大舅,稍等一下。”妈妈说话了,只见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发黄的账本,递给大舅。大舅略翻了一下又递给吕栋,努努嘴,意示他俩兄弟翻看。吕栋、吕梁从第一页翻看到第12页,所有的欠账都打了勾,共计67899元。

    “秀珍大姐,你真不简单。”村医孔兰有些激动地说,“人们说你用勤俭养活了两个大学生,这话一点不假。后来又慢慢还清了这么多账,让人高看啊。恭喜你,你的梦想实现了。”

    “孔大妹子,瞧你说的,要不是有像你这样好心人的帮助,要不是政府、学校、社会方方面面的照顾,要不是俩娃听话努力,我还真迈不过那几道坎呢。不说啦,我们都吃饭吧。”

    吕栋他们按当地风俗给长辈和客人夹菜。

    田洁为妈妈夹了一块豆腐,白晶为妈妈夹了一块芹菜,以示敬意。并且很自然地补了一句话:“听说您不吃荤、只吃素……”

    妈妈频频点头:“那是,那是……”

    “那是过去的事。”大舅似乎话里有话。吕栋他们一时听不明白。这时,嘎婆将自己碗里的一块蒸肉夹给秀珍,极其疼爱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苦命的女儿。

    “啪嗒、啪嗒……”秀珍的泪珠簌簌滚落:“妈,我吃……”

    吕栋则顺着妈妈的话相劝:“妈,你吃饭吧,别哭。”他又为妈妈夹了一片炒鸡蛋。

    妈妈则夹起那块蒸肉,慢慢地放到嘴里,轻轻地尝了一口:“真香啊……”

    吕栋、吕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他们这幅傻样,嘎婆对两个外甥说:“你们的妈妈原本最喜欢吃肉,她十八岁那年,家里杀年猪……(镜头闪回: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

    山里有种风俗:杀年猪时兴请客。那年,张秀珍家里杀了头大肥猪,五男五女一大桌,席间,张秀珍代表姐妹们跟一个男青年较劲:男的一杯酒,秀珍一块肉,秀珍吃了七大块肥肉,男的第七杯酒却怎么也端不起来,最后一头趴在桌子上。秀珍和姑娘们咯咯直笑。

    (镜头闪回):老人讲完又抹泪。

    吕栋、吕梁这时才清楚:原来肉荤是妈妈最喜爱的食物,但为了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把自己养大,为了支撑这个多灾多难的家,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妈妈除了勤扒苦做,就是拼命节省,20多年不尝丁点荤腥,这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镜头快速闪回张秀珍劳累卖血、拒荤食素等场景)

    想到这些,吕栋、吕梁热泪喷涌,颤声呼唤:“我的好娘,我的追梦的素娘啊……”他们在慈母面前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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